话要从在绿皮火车上酣畅淋漓喝红酒提前庆功,只身一人在凌晨寒冬里和堵住仓库的地头蛇谈判,结束通宵大场后被一碗豆芽汤感动的阴差阳错走上英雄之旅的非英雄开始说起吗?
还是从我今年生下了二宝说起吧。
因为过去几年时间创业的难,我的身心早已疲惫到每天醒来都只想穿着昨天同样的衣服,脸不洗妆不化,去公司就像奔赴刑场的状态。
确实受不了了。于是这次我彻底放下,彻底休息了两个月,一个月产前一个月产后,不像生大宝的时候,还有五分钟要被推进手术室还在发工作微信,月子里就在频繁开会。这十年来我都没有这么休息过。
我以为自己会很充电,但实际上,我感到的是千疮百孔后的气喘吁吁。我总是半夜惊醒,想起这些年我辜负过的人和事,然后心绞在一起、全身虚汗。我会一整个晚上连啜泣都啜不出来,心也好干,眼泪却一直汩汩流。创业这十年,发生了太多事,像是过了三十年那么漫长。创业这十年,又像是只过了一年,很多东西根本来不及消化,只化为一拳又一拳、被打到连连退步措手不及后连忙投降的大挫败。苦的这几年,像是苦了半辈子。
那个时候,我已经停更了快两个月了吧,但还是为了每月订购拍了视频。只是没想到,拍摄的时候,我出现了生理性的恶心——是真的在点击录制后,腹部难受,直接干呕起来。我失去了自由发挥的能力,只好写了稿,但就连提前写好稿的一句话,我念了八九遍都念不顺畅。
在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我的自媒体生涯阶段性结束了。我眼睛一闭,已经看到了命运不可逆转的走向——我的公司关停,团队解散,还有周围人的冷嘲热讽——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又是一个风口过去、红利不在、网红创业失败的案例。
嗨,人生苦短,要不然,退一步海阔天空,放过自己,别干了,转头去当一个人人艳羡的富贵闲人吧。那时候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刷旅游博主分享的各式奢华酒店,幻想着等我放弃掉公司以后就可以一个个去体验了。果冻般的海滩,水天一色的泳池,马尾毛的床垫,罕见的粉色极光,还有特级田的琼浆玉液,我来了。
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我的女儿酒酒出生了。
没想到,生女儿和生儿子这么不一样,她激起了妈妈更强烈的责任感。可能是因为同性之间更能共情吧,我忍不住期待她长大以后的样子,便意识到一个女性的价值观完全体现在她对女儿的期待上了。我当然希望她美,希望她魅力四射,希望她在曲径通幽的男女之情中成为一个错综复杂却又云开见雾的人类,但我更希望她自强不息,创造价值,继承女性身上最难能可贵的韧性——是的,我认识那么多创业者,男的女的,市值几亿百亿千亿的,不得不说男的比起女的在创业这件事上具备太多优势,但在一个特质上,女性具有绝对优势,那就是韧性。
我可以给酒酒讲一个关于她妈被一拳又一拳打得躺地上基本懵逼了、但还是站起来了的故事吗?我可以让她以我为榜样吗,就像我以我妈为榜样那样吗?我经常埋怨我妈,说小时候跟着她出差,她从来不带我出去玩,哪怕在火车上,当我想和她聊天的时候,她都永远在敲着电脑。直到今天我还是怨她把这个“劳碌命”传给了我。可是另一面,我又如此为她自豪,因为她言传身教了我,人的性格看上去再不可改变,人还是可以不停止进步的;人的一生哪怕再有宿命感,人还是可以通过不断觉悟而改变自己的命运的。
因为对光没有放弃信念,所以经历过的黑暗开始质变,让我无比强烈地觉悟,过去这些年,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事业上和精神上的苦——也不是以前不知道,只是那时候的“知道”是理性的,而不是真正被内化、从而达到一通百通的澄明之境。
别人,在用自己的自媒体赚的钱去滋养自己;而我,在用自己的自媒体滋养我的公司。我的公司,本来是一个好苗子,但因为我的这种惯式而变成了一个巨婴;而我,也变成了一个因为养了“不孝子”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娘”。为什么我会对拍视频产生生理性恶心?因为身体在告诉我,这个娘的血,终于被吸干了。
我过去的自我认知,就是一个想要为了公司牺牲一切的“殉道者”,一个理想与现实格格不入的“殉道者”——我沉浸在一种精神优越感中不可自拔,让我从根本上没有理解资本主义,所以我一定不会得到资本主义的回馈。
如果我想要改变自己“含辛茹苦”养育公司的苦逼模式,我就要撕掉原来的人生剧本。
在新的剧本里,我不再是一个为了公司业绩而去当网红的内卷网红,而是一个想更新就更新,没灵感就拉倒的躺平网红。关注的人少一点更好,流量少一点更好,省得说一句话之前脑子里大概要先自我审核一千遍,而“过审”后的内容简直没有灵气可言。
在新的剧本里,我不再是一个为了实现理想而被迫承担了老板角色的老板,而是真心觉得商业有趣、赚钱是正义的老板。我不再通过当拼命三娘来表演自己的称职,而是要通过思考来四两拨千斤,能做减法的时候绝不做加法,绝不没事儿给自己和团队找活儿干。
对,在新的剧本里,我不想靠勤劳的双手,而是想靠勤劳的脑子致富。如果我的脑子足够好使,那么快乐和成就就不需要站在对立面——站着把钱赚了,轻松快乐地实现理想——可能吗?首先,你自己得相信。你自己都不相信,那你大概率跪着都挣不上钱,痛着都实现不了理想,就像那个曾经的我那样。
因为有了新的剧本,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是想明白了公司过去的战略出了问题——因为我一直想要的太多了。
最早创业的时候,我想让红酒知识更加大众化,所以有了“醉鹅红酒日常”和后续各种内容和课程;后来我想让红酒本酒更加大众化,所以做了各种平价酒;但同时,我又舍弃不下以精品酒为载体的红酒文化,所以我还做了精品酒私域会员。会员在线上体验感不够,我又开了线下的红酒吧。我喜欢做产品,就不断上新;有了爆品,并不珍惜,觉得我还可以不断开发下一个爆品。公司活不下去的时候,我认为是因为红酒市场太小且没有增长,就只好“曲线救国”扩品类,果酒、烈酒、啤酒、配制酒都做过。公司活得好的时候,我的贪欲被激发,认为自己甚至可以做更多事情。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我的解题思路全是加法、加法、更多加法。
我想,我还是有一些能力的,内容累积了几百万粉丝和上亿播放量,平价酒卖出去了上千万瓶,精品酒累积了几万名付费会员。但因为不聚焦,所以大多数的业务都是虎头蛇尾。在整个过程中,虽然我有理想,但我的心还是不够纯粹。我被这觥筹交错的世界引诱了,让我没有看清本来显而易见的真相,让我在做渠道和做品牌之间到底该怎么选择这件事上,迟迟不落子。
于是我落子了。除了三个国产产品之外的所有产品线全部砍掉,精品酒会员会基于新方向转型(所以接下来几个月都会是清仓期)。鸟酒不做了,果汁红酒不做了,各种小甜酒都不做了,甚至连醉鹅娘都不做了——是的,我会all in只做品牌,且这个品牌不叫醉鹅娘。我们公司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产品,也就是12月会上市的自酿酒,会彻底去醉鹅娘化。
至于承载自酿酒的新品牌叫什么,请允许我卖个关子,因为很多准备工作还没做好,所以下个月再讲。前段时间我去尝了已经在橡木桶里熟化了小一年的酒液,只能说,真的很靠谱,不会辜负娘家人,也不会辜负期待国产精品酒表现的人们。这段时间我的时间除了扑在清货上,全都扑在了自酿酒身上。我像一个以所有资源托举自己唯一的孩子的父母那样,如履薄冰,诚惶诚恐。这一次,会真正考验我,到底有没有能力做好一个品牌。
至于为什么品牌不叫醉鹅娘?因为我希望这酒,与“醉鹅娘”无关。因为“醉鹅娘”是负担累累的旧世界艰难年份,代表了太多浮沉、太多伤痛、太多偏见、太多不完美、太多原罪。因为“醉鹅娘”做不到和光同尘,做不到被喝、被评论,还能够不着相、不内耗。因为“醉鹅娘”出生的时节阴雨绵绵,而醉鹅娘的孩子,因为醉鹅娘经历的一切,终于有资格出生在阳光朗朗的新世界。
我在湖畔上课时,曾鸣教授有个比喻让我印象很深刻,他说有些在外人看来非常艰难也非常冒险的取舍,对于真正看明白的当事人来说,反而有种在飓风风眼中的平静。
这就是我36岁的生日主题——平静。不是那种无所谓了就这么着吧的平静,而是那种在飓风风眼中的平静,亦或是在喜悦汪洋中的平静。人到中年也可以幸福的吧,只不过不靠快活,而靠解脱。人到中年也可以改命的吧,只不过不靠谄媚的迷信,而靠倔强的韧性,那种被一拳又一拳打得躺地上基本懵逼了、但还是站起来了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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